屋外大雨倾盆而下，室内烛火盈盈，照见赵大人眼神依旧是温柔的。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赵大人笑笑，“我原本也疑惑，那位沈家女不叫芷芷，我还以为芷芷是闺中小名，没有细想。”
他越是温声细语。
我就越是内疚难过。
我听顾独行说过，赵大人说他的上级，又对他有提携之恩，是个很好很好的人。
这样好的人，莫名其妙被我搅了婚事。
顾独行说得对，我只会闯祸，只会给身边的人惹麻烦，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倒霉。
眼前炙羊肉和烧鸭子都是我喜欢吃的，可我现在一口都吃不下去，抱着一碗白饭自责得快掉下眼泪。
“大人您不要怪顾独行，都是芷芷蠢。”
“芷芷没有做错什么，芷芷会弄错，是看那个姑娘哭得太伤心了，对不对？”赵大人往我碗里夹了一块炙羊肉，“我本来不想娶沈氏女，正好她也不想嫁我，芷芷一下子帮了两个人。”
我宁愿他骂我一顿。
再不行饿一饿我，罚我不顾吃饭也行。
可他偏偏、偏偏……
“那这只兔子就当作芷芷的赔礼，好不好？”
见我红了眼圈，赵大人拿起那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，灯下兔子的耳朵轻轻地晃，
“不要哭了，没有人怪芷芷呀。”
赵大人还想抬手，用袖子帮我擦一擦眼泪，又觉得不妥，递给我一方帕子。
“怪的，如果芷芷聪明，如果……”
我猛然想到春祺领进来的人，忙拉住赵大人的衣袖，
“芷芷还做了一件错事！”
我把礼物退回去的事情告诉了赵大人。
“对不起啊……那么多钱……又被芷芷弄丢了……”
听完春祺领人进来，那仆妇口口声声说赵大人知道，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一刹。
我以为他生我气了，声音又低了低：
“她们说收下钱就是聪明人。
”做傻子很辛苦，芷芷很想做聪明人。
“但是没关系的，芷芷已经习惯了做傻子了。
”可是那位姑娘要怎么办呐，她得有多难过啊。“
这一刻赵大人怔住了，他看我的眼神疼惜又动容，和十二岁的顾独行那样相似。
我还想为她求一求情，可是赵大人轻轻止住了我：
”芷芷没有错，一点也没有。“
我小心翼翼去看大人的脸色，见他仍是带笑的，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成亲只有短短半月，夫妻间该交代的事情似乎都说尽了。
那……往后芷芷就不是赵承翊的妻子，是顾独行的未婚妻了。
见我望着他，赵大人迟疑了顾久，还是开了口：
”……那我会写封信，托人带给顾贤弟。“
”……他会骂我的。“
两下沉默。
”那我……“
”我……“
赵承翊的眼神像被烛火烫了一下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心也抽痛了一下。
留下的念头像竹筐里乱糟糟的绒线，可留下的理由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头绪。
幸好外头忽然惊雷乍起，外头雨大如浇。
是老天爷好心，给不想走和不好留的人找借口。
赵大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：
”今日大雨，万一雨水浸湿信件，明日、明日我再写信。“
我忙点头：
”好、好。如果送信的人淋了大雨，也会生病。“
忽然外头独行进来送信，听了半茬：
”主子，您忘了咱们有上好的油纸，用蜡封了，就是丢进河里泡三日也不烂的！再说那上好的雨具有蓑衣……“
”闭嘴！“
赵大人很不擅长扯谎，赧然别过头去。
不知为何，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和雀跃。
外头风雨如晦，屋内烛火寂然。
”夫人，窗开小些，叫风扑了又要头痛了。“
赵承翊写着公文，他写给祖母的信上总习惯称我夫人，所以今日唤我夫人时头也不曾抬，熟稔得好像我们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夫妻。
外头暴雨如浇，我不舍得关窗，潮气一阵阵往人身上扑。
我怕万一我不看着，这场雨就要停了。
也许怪我后半夜睡着了，第二天竟然是万里无云的晴日，连风吹在脸上都暖。
可我和赵承翊谁也不提那封雨停就要写的信，连他带我出门时还带着伞：
”也许还会下雨，再等三日……“
”是、是啊，也许还会下雨呢。“
见我与赵大人要出门，连奶奶房里的嬷嬷都悄悄塞给我一袋碎银作零花，还叮嘱赵大人看好夫人，奶奶说夫人单纯好哄，别叫人两块糖就骗走了。
这里的人都待我很好。
欺负芷芷的人会被撵出去。
赵大人会说芷芷善良，奶奶会夸芷芷心善手巧。
这里没人把芷芷当傻子看。
春日晴光好，马车摇摇晃。
掀起帘子，瞧着离赵家越来越远，我心里开始难过。
”夫……夫君，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呀。“
我有些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衣袖，生怕他要送我回去。
赵大人伸手为我系上披风，眼中尽是温柔：
”我们去给芷芷找聪明药呀。“
医馆药香袅袅。
我忐忑地看着那个白眉毛爷爷的眉心越皱越紧，像个死结。
”……治不好也不要紧的。“怕老爷爷为难，我忙摆手，”芷芷习惯了。“
”你是她夫君？“白眉爷爷瞪了眼赵大人，”这毒中了有十余年了，为何不早带你夫人来看？你算哪门子的夫君？“
赵大人忙揽下罪名：
”是晚辈疏忽了，您看这病……“
”要说也不是治不好，就是拖得太晚了，治起来麻烦些。
“你家夫人从前看过多少大夫？吃了多少药？怎么耽误成这样？”
我慢慢低下了头。
没有，没有看过什么大夫，也没有吃过什么药。
九岁那年，顾家大夫说了芷芷会终身痴傻以后。
顾家给了爹爹一笔钱，顾独行说以后可以娶我。
就再也没人，再也没人把芷芷的病放在心上了。
“大夫说每日去医馆扎针，配上这一日三服的药，再多教芷芷说话做事，芷芷慢慢就会变聪明的。
”真好呀，芷芷要变聪明了，奶奶知道了也会替芷芷高兴的。“
回家路上，正是漫天红霞，像火在云上无边无际地烧。
从前听人说过，晚霞漂亮就是适合出远门的日子。
晚霞照见赵大人的脸，无端又叫我掉下眼泪来。
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掉眼泪啊，我应该高兴才是啊。
高兴这晚霞漂亮。
高兴找到了聪明药。
高兴我的病，原来并不是那么难治。
”怎么哭了？是药太苦了吗？还是针扎得太痛了？“赵大人微微一顿，竟然也有几分迟疑，”……还是芷芷想回去了？“
晚风吹着湖边柳，湖面又起涟漪。
我停下脚，仰起头望着赵承翊，心里也像吃了苦药又扎针，又酸又痛：
”从昨天到今天，芷芷一直在想。
“为什么天要晴呢？
”为什么您要对芷芷这么好呢？
“……为什么芷芷不是您的妻子呢？为什么和芷芷终身相许的不是您呢。”
为什么他对我越好，我眼泪就掉得越厉害呢。
赵承翊一怔，俯下身温柔地帮我擦去眼泪，替我将碎发别到耳后：
“因为今天芷芷要出门看病，所以天要放晴。
”因为芷芷是好姑娘，值得所有人对她好。“
说到妻子，他也顿住了，温温笑道：
”我也很希望芷芷是。
“可我很怕芷芷不懂终身相许是什么意思。
”终身相许，那是比做衣服，打络子或是编兔子更复杂的事情。
“明知芷芷不懂，还假装芷芷懂，这是在欺负你。”
我不知道，我听不懂。
可我心动，可我心懂。
我的心要我像那日从秋千架上跳下来一样，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，再耍赖唤他一声夫君。
听见我闷声唤他夫君，赵承翊身子一滞，却下意识护着我，生怕傍晚的风将我吹冷。
不远处马蹄哒哒，似乎有人昼夜不歇，匆匆赶来。
我听见身后声音嘶哑，掩不住的妒意和恼怒：
“梁芷芷！你叫他什么！”
我回过头。
那人勒绳下马，是顾独行。
他不知赶了多少路，看着憔悴又疲惫。
手上正死死攥着那件我做给赵大人的衣服，脸色比死还难看。
小说《追夫跑错地方了》 第6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