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蝉鸣像是煮沸的水,咕嘟咕嘟地蒸腾着整座城市。林夏站在二十八层的玻璃幕墙前,
指尖冰凉,楼下的人流车河缩成模糊的色块。刚结束一场唇枪舌剑的并购会议,
太阳穴突突地跳。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包里,触到那块温凉的金属——半面铜镜,
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。
亲枯槁的手将它塞进她掌心时的触感仿佛还在:“夏夏…待月圆时…故人归…”气若游丝,
却字字砸在她心上。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,助理小陈的头像跳动着:“林总,三点,咖啡馆,
王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到了。”又是相亲。母亲走后这三个月,
王阿姨的热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。她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十足的空气,
将那半面镜子按回包底。每一次,坐在对面的陌生面孔,都像一面哈哈镜,
扭曲地映照出另一个人的影子——一个她以为早已被时间冲刷干净,
却总在不经意间啃噬她心口的影子。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,
冷气裹挟着咖啡豆的焦香扑面而来。午后稀薄的阳光透过落地窗,斜斜地切割着空间。
角落靠窗的位置,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,肩线挺括,微垂着头在看桌上的文件,
后颈的发梢修剪得干净利落。一种荒谬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。侍者引着她走近。
男人闻声抬头。时间在那一刻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。空气凝滞,
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、杯碟碰撞的轻响、邻座低语的呢喃,统统退潮般消失。
只剩下眼前这张脸——比七年前更深刻,褪去了少年的青涩,眉骨投下的阴影里,
那双眼睛像深潭,平静无波,却又在瞬间翻涌起她看不懂的暗流。“顾淮?
”这个名字脱口而出,带着她自己都心惊的颤抖。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,
长到她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深潭里。然后,他放下手中的文件,站起身,
动作从容得没有一丝破绽。他伸出手,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:“林**,幸会。
”指尖相触的瞬间,林夏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。他的指尖冰凉。她强迫自己坐下,
脊背挺得笔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七年了。两千五百多个日夜,足够将一场炽热烧成灰烬,
将两个曾以为血肉相连的人,锻造成最熟悉的陌生人。侍者送上柠檬水。
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,像无声的眼泪。
林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放在桌面的左手上。一枚样式极简的铂金素戒,套在无名指上,
冰冷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。心口那处早已结痂的旧伤,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撕裂。
“没想到会是林**。”顾淮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他端起水杯,
指尖在杯沿轻轻叩了一下,发出极轻的脆响,那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。
“王阿姨只说是位林女士。”“我也没想到。”林夏的声音有些发紧,她端起水杯想掩饰,
杯壁的冰凉透过指尖直抵心尖,“顾律师…别来无恙?”“托林**的福,尚可。
”他淡淡地回应,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,随即垂下眼睑,
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,掩去了所有情绪。“看过林**的资料,
林氏科技的掌舵人,年轻有为。不过,”他顿了顿,抬眼看她,目光锐利如刀,
“基于我们过去…复杂的关系,我认为这次见面可以到此为止。我会向王阿姨说明,
是我的问题。”他的话语条理清晰,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法律条文。
那股熟悉的、被冰水从头浇下的寒意再次席卷了林夏。他果然还是那个顾淮,
理性得近乎残酷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手机却在这时尖锐地响起。
是市一院ICU的号码。心脏猛地一沉。“喂?张医生?…好,好,我马上到!
”她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。慌乱中,手包被带落在地,
里面的东西散落开来。那半面铜镜滚了出来,在光洁的地砖上滑出一道弧线,
最终停在顾淮锃亮的皮鞋边。他弯腰,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半面镜子。林夏的心跳几乎停止。
她看见他拿着镜子的手,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镜面反射着窗外的阳光,
刺眼的光斑跳跃在他脸上。他缓缓翻过镜子,目光死死地钉在镜背那繁复古老的缠枝莲纹上,
那纹路断在参差的裂口处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时间仿佛再次凝固。他盯着那纹路,
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裂的边缘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空气里只剩下林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“林**,”他的声音异常沙哑,
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,“这镜子……”“家传的!不值钱!”林夏几乎是扑过去,
一把从他手中夺回铜镜,指尖擦过他冰凉的手背,激起一阵战栗。她胡乱地将东西塞回包里,
不敢看他的眼睛,“抱歉顾律师,家里有急事,先走一步!”她几乎是逃出了咖啡馆。
盛夏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,像一记闷拳砸在胸口。坐进车里,发动引擎,后视镜里,
那个挺拔的身影还站在咖啡馆门口,隔着玻璃门,身影模糊,却像一根针,狠狠扎在她眼底。
她猛踩油门,车子汇入车流。直到拐过一个弯,再也看不见那家咖啡馆,
滚烫的泪水才终于决堤,汹涌而出。她紧紧攥着方向盘,指关节捏得发白,
那半面铜镜在包里,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她的肌肤。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,
混合着绝望和微弱的生机,构成了ICU特有的气息。林夏隔着巨大的玻璃窗,
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林国栋。那个曾经意气风发、说一不二的男人,
如今像一片枯叶,在病床上微弱地起伏。酒精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,
也早已将这个家腐蚀得千疮百孔。七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,闪电撕裂墨黑的天空。
父亲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进家门,浑身湿透,浓烈的酒气熏得人作呕。
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,指着门外咆哮:“分手!立刻跟顾家那小子分手!
否则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!永远别姓林!”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地板上,
蜿蜒成冰冷的溪流。那时的她,年轻气盛,以为爱情是披荆斩棘的利剑,足以对抗整个世界。
她倔强地昂着头:“不可能!我爱顾淮!”回应她的,是一个响亮的耳光,
和父亲绝望嘶哑的哭吼:“你懂什么!你知不知道他们家……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,
打断了林夏痛苦的回忆。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,没有称呼,
只有一张图片和简短的文字:【图片:半面铜镜的背面特写,
繁复的缠枝莲纹断在参差的裂口处,纹路走向与她手中那半面,严丝合缝。文字:另一半,
在我这里。是顾淮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窒息感瞬间袭来。她盯着那张图片,
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,过往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:大学校园里,银杏叶金黄的秋天,
她把玩着这面母亲给的铜镜,顾淮好奇地凑过来看,她故意逗他,作势要摔,
他紧张地一把护住:“别闹!这可是‘破镜重圆’的信物!”后来,
在得知车祸真相、父亲成为害死他父母的凶手、而他决绝消失的那个雨夜,
绝望和愤怒吞噬了她。她抓起这面镜子,狠狠摔在地上,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心碎的回响。
她记得自己捡起其中一半,另一半……原来是被他捡走了?七年了。他竟然还留着。
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,最终,她只颤抖着回了一个字:嗯。接下来的日子,
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,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。
林夏一头扎进公司焦头烂额的财务危机和父亲高昂的医药费里,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。
而顾淮,作为“启明资本”派来评估林氏科技投资价值的高级合伙人,
不可避免地频繁出现在林氏的会议室、走廊、甚至……茶水间。那天清晨,
林夏为了赶一个重要的融资方案,早早来到公司。偌大的办公区空无一人,
只有茶水间亮着灯。她端着咖啡杯走进去,脚步在门口顿住。顾淮背对着门,站在咖啡机旁。
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线。他微微低着头,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,
一手端着咖啡杯,眉头紧锁地盯着窗外的晨光,侧脸线条冷硬。
清晨的光线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,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疏离沉郁的气息。
林夏屏住呼吸,正要悄声退出去。“你父亲当年的车祸,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低沉,
没有回头,像是对着窗外的虚空说话,“我后来查过一些资料。”林夏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,
血液仿佛凝固了。顾淮缓缓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瞬间苍白的脸上。他的眼神复杂,
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“肇事时,他血液里的酒精含量严重超标,这毋庸置疑。但是,
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“事发前半小时,酒吧的监控显示,
他曾与一个男人在吧台发生激烈争执。那人先离开,离开的方向……是你家当时住的老城区。
”嗡的一声,林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。争执?父亲从未提起!警方的报告里也从未提及!
“是……谁?”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几乎不成调。“酒吧老板当时被收买了,
不肯透露对方身份。线索就断了。”顾淮的视线锐利地锁住她,“但我后来查到,
那个男人离开酒吧后,打了一辆车,目的地确实是你家附近的街区。
”“嘀嘀嘀——嘀嘀嘀——”林夏口袋里的手机监护APP突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!屏幕上,
父亲的心跳曲线骤然变得混乱!“爸!”林夏魂飞魄散,咖啡杯脱手坠地,
滚烫的液体溅在脚踝上也浑然不觉,转身就向电梯狂奔。
等她手忙脚乱地配合医生处理完父亲的突发状况,确认他暂时稳定下来,
浑身虚脱地走出ICU时,天已经大亮。刺眼的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,
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柱。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疲惫地闭上眼。一个颀长的身影,
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,靠在窗边。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,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。是顾淮。
他竟然一直没走。“他……稳定了?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林夏睁开眼,
看着逆光中他模糊的脸,心绪翻腾,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
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尖锐的疼痛。“为什么?”她声音嘶哑,眼眶通红,
“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?七年了!为什么现在才说?!”顾淮沉默着走近几步,
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她面前。正是她那半面铜镜。“七年前,
”他的目光落在镜面那参差的裂痕上,声音低沉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
“我以为那场车祸是命运给我的残酷玩笑,是林家欠我的血债,是我必须割舍你的理由。
我以为……你选择了他。”他抬起眼,目光沉沉地看向她,
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和迷茫,“但现在,有人告诉我,也许从一开始,
我们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。这面镜子……”他摩挲着镜背的断痕,
“它碎的时候,是不是也预示着,有些东西从一开始,就是错的?”林夏怔怔地看着他,
看着他眼中那深重的痛楚和不确定,看着他手中那半面冰冷的铜镜。
母亲临终时虚弱却清晰的话语,
公主…就是靠它…在乱世重逢……夏夏…若遇真心人…莫负半镜约…”徐家……顾淮的姥爷,
就姓徐!而当年,反对她和顾淮在一起最激烈、手段最狠绝的,
就是顾淮那位位高权重、极其看重家族声誉的爷爷!一个可怕的念头,如同冰冷的毒蛇,
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。那场在茶水间仓促而沉重的对话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
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。林夏和顾淮之间,
一种心照不宣的、脆弱而危险的“合作”关系悄然建立。
目标只有一个:撕开七年前那场毁灭性车祸的迷雾,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推手。
顾淮利用他在司法系统和灰色地带的人脉,
开始重新梳理当年酒吧的监控录像、出租车记录、甚至调查那个早已改行的酒吧老板。
林夏则凭借林氏科技在网络安全和数据分析方面的优势,
试图从父亲林国栋混乱的过去中寻找蛛丝马迹。
她甚至冒险潜入了父亲在老宅尘封已久的书房。那是一个深夜。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书房里弥漫着旧书报和灰尘的味道。林夏在父亲那个沉重的老式保险柜前,
试遍了母亲和自己可能的生日,甚至她和顾淮相识的日子,都毫无反应。就在她几乎放弃时,
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密码盘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——那是一个指纹识别器!
她颤抖着将拇指按上去——那是她小时候调皮,父亲抓着她的手按在印泥上留下的“契约”,
玩笑说这是父女间的秘密。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柜门弹开了。里面没有金银财宝,
只有几份泛黄的房产证明,一些旧照片,以及一本深蓝色硬皮封面的日记本。日记本很旧,
边角磨损得厉害。林夏深吸一口气,翻开了它。父亲的笔迹潦草而癫狂,充满了绝望和挣扎,
时间跨度正是车祸发生前的一两年:…姓徐的又来了!像条毒蛇!他威胁我,
说我女儿和他外孙(他竟用‘外孙’这种词!)交往会彻底毁了徐顾两家的声誉,
让他在圈子里抬不起头…他甩给我一张支票,数额大得吓人,要我主动和顾家断绝往来,
逼夏夏分手……可淮那孩子…太优秀了,对夏夏也是真心实意…夏夏看他的眼神,
像她妈妈当年看我…我怎么能亲手毁了女儿的幸福?
上…不行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…我得想想办法…为了夏夏…林夏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日记本,
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。姓徐的商人!顾淮的姥爷姓徐!而当年,
那个对顾淮拥有绝对控制权、对家族门第有着近乎病态洁癖、并且坚决反对他们交往的,
正是顾淮的爷爷——徐老爷子!她猛地想起,顾淮曾在她面前提过一次,
他爷爷在车祸发生后不到半年,就因突发性心脏病去世了。临终前,老爷子紧紧抓着他的手,
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,
只反复念叨着:“淮儿…照顾好自己…别管其他…什么都别管了…”所有的线索,
如同散落的珍珠,被一根名为“阴谋”的细线猛地串起!
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呼之欲出:顾淮的爷爷很可能知晓甚至参与了徐家对父亲的威逼利诱!
而车祸发生后,巨大的冲击和可能的愧疚诱发了他致命的心脏病,
让他来不及说出真相就撒手人寰!顾淮在骤然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和爷爷临终遗言的暗示下,
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了林家,倾泻在了她身上!他以为她的沉默是选择包庇父亲,是背叛!
第二天,林夏约顾淮在他们母校S大那个著名的“情人湖”边见面。秋意已浓,
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湖畔的小径。她将那个沉重的日记本推到他面前,
湖面的风吹乱了她的额发,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叶子:“顾淮,
当年***去世…或许并非单纯的意外。”顾淮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拿起日记本,
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。他快速地翻阅着那些浸透着绝望和酒气的文字,脸色越来越沉,
翻页的手指甚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当他看到父亲记录徐家威胁和那张巨额支票的段落时,猛地合上了日记本!
小说《半镜明月》 半镜明月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