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+ A-
A+ A-

二十三岁的那一天,我死了。死在了李丹青的怀里。他抱着“我”,哭的伤心欲绝,

鼻涕冒泡。他哭得撕心裂肺,但仍然很好看。墨发如瀑,红唇似血,眼波含情。

但我却一点也没有感动。我并不是李丹青的白月光,一直都不是。所以,我不明白,

他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呢?我看了一会,感觉挺无趣的。然后,对着李丹青挥挥手,

他却没有看到我。「李丹青。」我喊他的名字,「不要再哭了……」他还是不理我。

只顾抱着躺在他怀里的"我"哭泣。我明白了,我成了一缕幽魂。我本来想和他说再见的,

可他看不见、听不到。我终于自由了。我决定离开,回沙漠看看。

我经常梦到自己身处于记忆中的沙漠。身穿一袭红衣,站在一棵干枯了的歪脖树下,

牵着一匹漂亮的小红马。我飞啊飞,终于到了魂牵梦萦的那片沙漠。我找到了梦中的歪脖树,

没看到红裙,也没看到小红马。歪脖树下,只有一名老婆婆,白发苍苍。她正在煮一锅水,

热气蒸腾,旁边立着牌子,上面写着:忘情水。我很诧异,看了看四周,一个人也没有。

这婆婆的水,能卖给谁呢?我飞下来,站定,走上前。「婆婆。」婆婆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。

她兀自拿起碗,盛了一碗水,递给我。「喝吧。」婆婆的声音很像记忆中祖母的声音,

慈祥平和。我看向这碗水,看起来很特别的样子,居然是天蓝色的。我刚想说不渴,

手却不自觉接了过去。这碗水,居然是天蓝色的。「婆婆,这是什么水?」婆婆轻笑。

「忘情水。」「忘情水……」我喃喃道。「会让你忘掉世间一切。」我愣了一下。

「……正好。」我仰头饮尽。---1我醒来的时候,是躺到在一片黄沙之上,

旁边有一棵歪脖树。哦,还有一匹漂亮的小红马。此时已然夕阳西下,余晖漫沙。

没想到睡了一个下午。我伸了伸懒腰。我头有点疼,像是忘了什么。可能下午睡着时,

着了风。我裹紧了红裙,骑上小红马,向家行去。阿娘说,我满十六岁了,

明天就要出发去京都,嫁给一个叫李丹青的世子。我不想嫁。因为,

阿娘说不能带着小白、小蛮、小四。他们是我最心爱的小狼。「**,

您都抱着它们发呆一晚上了。」婢女阿杉将一盏热羊奶放在我手边,担忧地看着我。我怀里,

三只毛茸茸的小狼崽正打着滚。小白最调皮,小蛮最贪吃,小四最黏人。

它们是我在沙漠边缘捡到的孤儿,是我养大的孩子。「阿杉,」我摸着小白柔软的肚皮,

闷闷地说,「一想到不能带它们一起去京都,我心里就堵得慌。」不止是它们。

还有这辽阔的天地,带着青草和沙砾味道的风,以及可以纵马狂奔的无拘无束。

都要被关在京城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下了。阿娘给我准备的嫁衣,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,

繁复华丽。可我还是偷偷将那件穿旧了的红裙塞进了箱笼。那是我在沙漠里骑马时穿的,

颜色被风沙洗得有些发白,却柔软服帖。像我的另一层皮肤。阿娘红着眼眶,一遍遍叮嘱我。

「到了王府,不比在家,要谨言慎行,恪守规矩。」「世子身份尊贵,你要好好伺候,

莫要任性。」我一一应下。心里却空落落的。仿佛要去赴一场漫长的刑期。

这种感觉毫无来由,却异常清晰。夜里,我又做了那个梦。梦里有黄沙万里,有歪脖树,

有小马。还有一个墨发如瀑、红唇似血的公子。他抱着我,却在哭,哭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。

我惊醒了,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。窗外天光未亮。2京城比边关繁华百倍。雕梁画栋,

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可我只觉得吵闹。镇北王府派人将我们安置在一处别苑。

说是大婚前期,需在此学习礼仪。教习嬷嬷很严厉,行走坐卧,皆有法度。

我像一只被捆住了翅膀的鸟,每一天都过得漫长而煎熬。直到那天,别苑的管事匆匆来报。

「纳兰姑娘,世子爷来了,正在花厅等候。」我的心,不知为何,没来由地猛地一沉。

那个叫李丹青的世子来了。我跟着管事,一步步走向花厅。脚步有些虚浮。阿杉在我身后,

小声鼓励:「**,别紧张。」花厅里,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背对着我,

正望着墙上一幅画。身姿挺拔,如芝兰玉树。听到脚步声,他缓缓转过身。那一刻,

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墨发如瀑,红唇似血。竟与梦中那个哭泣公子的轮廓,

隐隐重合!他看向我,目光沉静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。随即,他似乎很是诧异,

而后唇角微扬,露出一抹算是温和的笑意。「纳兰姑娘,一路辛苦了。」他朝我走近两步。

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。我控制不住地,向后踉跄了半步,脸色想必苍白得可怕。

他脚步顿住,似乎有些错愕。「纳兰姑娘?」他蹙眉,「你……似乎很怕我?」我张了张嘴,

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。一种排斥与悲伤,潮水般将我淹没。

为什么?我从未见过他,为何会如此?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悸,垂下眼,依礼福身。

「参见世子。」只是声音仍然控制不住地有点颤抖,「民女……不敢。」他沉默了片刻,

气氛陡然变得凝滞。「是不敢,」他轻声重复,语气莫名,「还是不愿?」我攥紧了袖口,

双手冰凉。「民女初入京城,见识浅薄,若有失礼之处,还请世子恕罪。」他久久没有言语。

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头顶,沉甸甸的。仿佛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。这感觉,

让我如芒在背。「罢了。」许久,他才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

「你且安心住下,缺什么,吩咐下人便是。」说完,他深深看了我一眼,转身离去。

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,我才松了口气,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「**,您怎么了?

」阿杉赶忙扶住我。我抓住她的手臂,声音微颤。「阿杉,我梦到过他……我梦到我死了,

他一直抱着我哭……」阿杉吓坏了,「**!那是梦!当不得真的!

世子爷……他看着挺和气的。」和气吗?我却不觉得。3很快,到了成婚之日。

我还是嫁入了镇北王府。大婚之夜,红烛高燃,满室喜庆。他带着淡淡的酒气进来,

挑开我的盖头。四目相对。他眼底有片刻的恍惚,随即恢复了清明。合卺酒时,

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。我像是被烫到一般,猛地缩回手。酒盏差点摔落。

他稳稳接住,眸色深沉地看着我。「你我已是夫妻,何必如此戒备。」我垂下头,

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无法控制的反应。「我……不习惯。」他叹了口气,没再勉强。那晚,

他并未留宿。我独自一人,对着跳跃的烛火,坐到天明。这王府,真大,也真冷。飞檐斗拱,

画栋雕梁,无一不精致,无一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。却像一座华丽的牢笼。

我开始履行世子妃的职责。每日晨昏,去向王妃请安。王妃是继妃,并非李丹青生母,

待我客气而疏离。话里话外,无非是提醒我谨记身份,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。我恭敬应着,

心却不在此处。李丹青待我,在外人看来,极好。他注意到我偏好红色,

便命人源源不断地送来各色红裙。西湖的绫罗,蜀地的锦缎,苏绣的繁花,湘绣的翎毛。

每一件都华美至极。「不喜欢吗?」他见我总是收起,忍不住问道。「太过贵重,」

我轻声道,「怕弄坏了。」其实,我只是想念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红裙。它让我觉得,

我还是沈云栖,不是这座笼子里,被拔去了爪牙的金丝雀。他偶尔会来我院中用膳。

席间寂静无声。他为我布菜,都是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珍馐。我却怀念和阿穆尔在边关,

围着火炉,啃着烤羊腿,满手是油的痛快。李丹青看我吃得少,眉头微蹙。

「可是饭菜不合胃口?想吃什么,让厨房去做。」我摇摇头。「只是……没什么胃口。」

我与他之间,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。我走不出去,他也进不来。夜里,他有时会留宿。

只是和衣躺在外侧。我知道,他在努力做一个「夫君」,试图靠近我。可他每一次靠近,

都只会让我身体僵硬,彻夜难眠。他越是克制,我越是觉得窒息。这相敬如「冰」的日子,

比争吵更让人疲惫。一日,阿杉悄悄凑到我耳边。「**,我听说到一件事」「世子书房里,

藏着一幅小像。」「听打扫的婆子说,画上的美人,和宫里的苏贵妃……有七八分像呢。」

我正插花的手,微微一抖。一支红梅掉落在案上。原来如此。那莫名的审视。那透过我,

望向远方的目光。都有了归处。我纳兰云栖,不过是一个影子。一个被困在这锦笼之中,

用来思念他人的替身。我看着窗外四方的天空,对阿杉低语。「这王府很好,却不像家。」

「阿杉,我想我的小狼了。」也想那片,可以肆意奔跑的沙漠。---4那一夜,

李丹青喝得大醉。他被侍从扶回主院时,我已卸下钗环,正准备歇下。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,

他推开侍从,踉跄着走到我面前。眼神迷离,不似平日清明。「明……明兰……」

他低喃着一个陌生的名字,伸手抚上我的脸。指尖冰凉,带着夜露的寒意。我浑身一僵,

下意识想躲开。「世子,您认错人了。」他却像是没听见,手臂用力,将我紧紧箍进怀里。

力道大得惊人,带着一种绝望的侵占欲。「别走……明兰……」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颈间,

带着酒意和一丝哽咽,「我知道错了……别再离开我……」

那是他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的脆弱。可我知道,这份脆弱,不属于我纳兰云栖。「你看清楚,

我是纳兰云栖!」他却恍若未闻。我用力挣扎,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红痕。他的吻,

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,落了下来。混杂着酒的苦涩,和他眼泪的咸涩。我拼命捶打他的胸膛,

却如同蚍蜉撼树。恐惧和屈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。他强势的亲吻里,充满着另一个女人影子,

我感到一种灵魂被剥离的痛楚。最后,他伏在我肩头,昏睡过去。

嘴里依旧含糊地念着:「明兰……」我用力推开他,用袖子狠狠擦拭着嘴唇,

直到唇瓣红肿破皮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眼里一片泪水模糊。不知为何,

我似乎比他还要悲伤,好像是被传染了。阿杉闻声进来,看到屋内情形,吓得脸色发白。

「**……」「去打水来。」「我要净面。」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。那一夜,

我用光了整整一盆水。却总觉得,身上还沾染着酒气,和他透过我,呼唤别人的味道。

---5我将从边关带来的小箱子,藏在了衣柜最深处。里面是我全部的精神寄托。

那件旧红裙,阿穆尔送我的彩色沙漠石,还有三只小狼崽换下的乳牙。

每当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时,就会打开箱子看一看,摸一摸。仿佛这样,

我就能回到那片沙漠。可这方小小的天地,最终还是被李丹青发现了。那日,他下朝回来,

许是因前夜之事,脸色不甚好。来到我院中,恰好看到阿杉在整理箱笼,箱子开着。

他走过去,拿起那件旧红裙。眉头立刻蹙了起来,带着宿醉未醒的烦躁。

「这破裙子还留着做什么?」他语气不善,「料子粗糙,颜色也褪了,看着就碍眼!」

他随手将裙子丢给身后的侍从。「扔了。」「还有这些,」他瞥了一眼箱子里零碎的小物件,

「都处理掉。」「别碰它们!」我几乎是扑过去的,声音尖利得我自己都陌生。

我一把从侍从手里抢回我的红裙,紧紧抱在怀里。像护崽的母兽。他被我激烈的反应惊住了,

随即眸色沉了下来,带着被挑衅的怒意。「纳兰云栖,你就这么在意这些破烂?

在意那个沙漠小子送的东西?」「它们不是破烂!」我抬头瞪着他,眼眶发酸,

前夜的委屈与此刻的愤怒交织,「它们是我的念想!」「念想?」他冷笑一声,伸手想来夺,

「什么念想?我看是私情!」「你凭什么管我!」我死死护着裙子,向后躲闪。争执间,

「刺啦」一声——布帛撕裂的声音,清晰得刺耳。我们都愣住了。我低头,

看着心爱的红裙袖口,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如同我的心,也被豁开了一道口子。

所有的委屈、恐惧、压抑,在这一刻决堤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。但我倔强地仰起头,

不让它们落下。「李丹青,」我的声音异常平静,带着心如死灰的冰凉,「你凭什么?」

「就凭我是你的夫君!」他也动了真怒。「夫君?」我笑了,带着无尽的嘲讽,

「一个把我当成别人影子的夫君?一个连喝醉了,都只会叫着别人名字的夫君!」

他浑身剧震,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。眼神骤然变得慌乱而痛苦,嘴唇动了动,

却没能说出一个字。他的反应,坐实了一切。我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的期盼,也彻底熄灭了。

我不再看他,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件破了的红裙,和我的小箱子。「世子爷,」我背对着他,

声音疲惫得像经历了长途跋涉,「我累了。」「请您出去。」身后,是他沉重的呼吸声。

还有拳头紧握的骨节声响。良久,他拂袖而去。门被重重关上。我抱着残破的红裙,

缓缓滑坐在地上。阿杉红着眼圈过来扶我。「**……」我摇摇头,轻声道:「阿杉,

帮我找针线来。」「我要把它补好。」一针一线。细细地缝。但,

泪水仍然不争气地落了下来。在那道狰狞的裂痕上,我用金线,绣上了一小片沙漠的图案。

那是我的故乡。我回不去的,精神家园。李丹青,并不知道,阿穆尔只是我的伙伴。

自小而大,竹马之交。但仅此而已。---6自「误吻」事件挑明后,

李丹青似乎刻意收敛了脾气。他不再送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,来我院中的次数却多了些。

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,看我给那件旧红裙绣上新的沙漠图案。偶尔,

他会带来一些边关的消息,关于我父亲,关于沙漠部落的动向。我们之间,

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。他甚至开始在我这里留宿。不再是醉酒后的失控,

而是沉默的、带着某种试探的同榻而眠。起初,我背对着他,身体僵硬如石。

但他什么都没有做。只是躺在另一侧,呼吸清浅。夜里,我偶尔会被旧梦惊醒,浑身冷汗。

有一次,恍惚间,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,轻轻拍着我的背,像安抚孩童一样。

动作生疏而笨拙。黑暗中,我睁开眼,对上他清醒而复杂的目光。他没有说话。我也没有。

但那夜之后,我心里的高墙,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。或许,他并非全然无心。或许,

我可以试着,不去那么怕他。在一个雨夜,雷声轰鸣。我自幼怕雷,蜷缩在床角。他伸出手,

将我揽入怀中。「别怕。」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。这一次,我没有挣扎。

他的怀抱很温暖,带着淡淡的松墨香,驱散了些许雷声带来的恐惧。后来的一切,

发生得自然而然。他的吻,不再是醉酒后的掠夺,而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

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、深沉的渴求。我没有抗拒。甚至在某一刻,

沉溺于那陌生的温暖与悸动之中。仿佛我们真的只是一对寻常夫妻。翌日清晨,他早已离去。

枕畔还残留着他的气息。阿杉进来伺候我梳洗,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。「**,

世子爷走时吩咐了,说让您多睡会儿呢。」我看着镜中面若桃李的自己,

心底涌起一股陌生的、微甜的慌乱。我对自己说,就这样吧。忘记那些莫名的恐惧,

小说《风归沙》 风归沙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
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