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少爷,大少爷。”
袁克定早上刚刚起来,他的姨太太马彩云正在帮她打理辫子。
袁克定早些年娶湖南巡抚吴大澄的女儿吴本娴为妻,但她是个聋子,与袁克定并未擦出什么火花,在迎娶吴本娴后不久就又娶了马彩云为妾。
“吴妈啊,什么事啊。”
袁克定声音还带着睡意。
“大少爷,您出来一趟。”
吴妈的声音虽然柔和却不失坚定。
袁克定蹬上脚上的布鞋对身后的马彩云轻声说:“彩云,我去一下。”
接着大声向门外的方向喊去:“来了啊。”
“唉,等等。”
马彩云叫住了袁克定,说着便迅速把一件梅竹纹琵琶襟马甲披在袁克定身上,接着便回身去收拾床铺。
袁克定拉开内屋门栓后走到门前,隔着房门对外问到:“吴妈,您说吧。”
“大少爷,有人找,您开开门。”
吴妈声音依旧坚定。
袁克定深叹一口气,又拉开门上的门栓,正想开口问吴妈,看到眼前的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“小…”门外的寒风险些将袁克定肩膀的马甲吹掉,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“大少爷,老爷让我给您带回来一封信。”
来人正是小范,他拍了拍胸口。
“今天才9号,你这是一刻未歇啊,父亲有什么急事?”
袁克定拉上房门,抬手示意二人随他一同去院内此时无人的偏厅,“快随我来。”
三人进入偏厅后,小范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一个上了锁的木盒,信封骑缝处依旧被被蜡液封住。
袁克定接过信封和木盒后说:“吴妈,你去把克…,先去沏两杯茶来吧。”
吴妈转身离开,袁克定穿上马甲引着小范坐下并问到:“回来也是坐的火车吗?
一路顺利吗?”
“都顺利,请大少爷先看信中内容,老爷说您看完后还有口信相告。”
小范吸了吸鼻子。
袁克定随即顺着骑缝处撕开信封,眼睛在展开的信纸上迅速阅读。
“汝父德薄,临知命之年而枯落,一朝时运至,半点不由人,此乃吾之悲,望儿于京师秉承吾志,忠君如常,万勿引得灾祸,如遵父之言,则此乃吾之喜。
今吾以残身苟居乡野,欲闲居以养性,然新帝初立,时局不明,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狡兔尚有三窟,吾自当思虑在前以全袁氏百十余口。
吾为官近三十载,才疏德薄,唯稍识能人,稍得薄财。
王士珍、段祺瑞、冯国璋、张勋等,此乃新军之中流砥柱,亦与汝父交情颇深,然新军乃朝廷之禁脔,切不可放浪乖张以徒生事端,万不得己不可主动与之往来;严复、杨修等,此乃少有铮铮之文官。
然文人血气飞扬,言辞奔放,如落人口实必牵连甚广,汝当代父抚之劝之、暗以为应以待时局有变,此贤人之资。
吾起于乡野,赖皇恩浩荡、生活勤俭有道,得积微财于室。
吾年近五十有感,财实乃安家立身之本,进可散之以聚人心,退可蓄之以保衣食。
吾今为避灾祸急于归乡,无暇妥善安置财务,今吾暂居汲县,日后将移居彰德,眼下安全无虞。
财务之事万望吾儿从速妥善处置。
地契、房契、兑帖等俱在账房,五姨太己登录在册,著地契、房契带至天津租界保管,现银留京城、天津供家眷开销所用,钱庄兑帖、钱票等细软之物,遣专人携之病由范庆护送至汲县。
事以密成,事宜从速。”
袁克定读完这封信后,沉吟片刻问到小范:“父亲让你给我带的口信是什么?”
“投石问路,瞒天过海。”
小范把还攥在手中的木盒递到袁克定面前补充道,“五奶奶和老爷还说,这小盒您首接踩开,踩开后您就是当家的。”
“投石问路,瞒天过海。”
袁克定接过小范递过来的木盒,眯着眼睛重复着这八个字。
砰砰砰。
想必是吴妈沏好了茶,袁克定把信封和信纸折好,与木盒一同用一只手捏放在背身,朝着小范使了眼色,小范便起身去开开了门。
“大少爷,茶沏好了。”
吴妈把茶盘放在桌上后,便把右腋下夹着的薄袄展开披在了袁克定身上。
“吴妈,你去看看家融醒了没有,如果醒了让他娘给他穿好衣服带来见我。”
袁克定耸了耸肩,“顺便告诉老刘,让他给小范下一大碗面,做好了端来。”
吴妈转身关上了房门,袁克定便询问起汲县的情况。
“父亲他们都安顿好了吗?”
袁克定把玩起手上的木盒。
“老爷是6号深夜到的,到了之后和何棪本何大人叙了叙旧便睡下了。”
小范掀开眼前的茶碗,一股蒸汽飘散开来,“第二天一早,老爷和五奶奶就把这信和木盒交给我,让我坐最近的火车来找您。
生活上一切都好,现在一家子都住在汲县最热闹的地方,买什么都方便。
只是……只是什么?”
袁克定抬起眼皮。
“据我爹说,他们上车的时候好像是步军统领衙门派了个人跟着他们,到站后这人也一同下了车,但是随后就不见了踪影。”
小范用腿夹住紧握的双手,“我临走前宋大哥还没有找到他。”
“看来朝廷还是不放心我们袁家呐,也难怪父亲让你给我带来那八个字。”
袁克定微笑着无奈摇头。
“火车上洋人比以往见得更多了,金发碧眼,一个个看着都凶神恶煞,看着人真够别扭的。”
小范撅起嘴角,露出鄙夷的神情。
“今时不同往日,那里面也有不少人是来我们这讨生活的。”
袁克定把头一偏,“洋人不也是人吗?
但凡在家里混得下去的,谁愿意跑老远来这呢?”
“我看洋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,要不是英法联军,咱颐和园那么好的地方能遭了那灾吗?”
小范鄙夷的神情更加明显。
“不遭灾你我也没机会去看上一眼呐。”
袁克定望着房顶的横梁和花纹,“父亲和五姨太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去。”
“只说听大少爷您安排,也没说具体日子。”
小范摇了摇头。
“那这几日你且好好歇息,数九寒冬的又临近着过年,苦了你了。”
袁克定放慢了语速,“袁家要是这关能过去,你和你爹都是我们袁家的恩人。”
“快别这样说大少爷,打我记事起您就带着我和一起玩,那时候老爷带着一大家子去山东,然后又跑天津、京城。
老爷一不在家,您那会就带着我去街上买蝈蝈、吃糖礅。”
小范的声音微微颤抖,“这一路跟着老爷眼见这世道一天比一天坏,现在外面都说什么‘一等洋人二等官’,洋人都骑在我们脖颈上拉屎了,一些带着红顶子的老爷们呢,要么琢磨着从百姓这卖彩票、收厘金,要么琢磨着把咱们大好的矿山、工厂卖给洋人,多少百姓遭了殃。
一到冬天,郊区和城墙跟下每天都有饿死、冻死的人被板车拉走。
要不是老爷,早二十年前恐怕我们一家子就…”袁克定没有打断小范,只是默默注视着他。
“我从小没跟着什么先生正经读过书,后来也没有机会去考科举,更没像旗人子弟那样能上学堂留洋。
可我爹常告诉我,人,就要知恩图报,如果我再对老爷还有您有二心,那我还是人吗?”
“别说了范庆,你的心意我全明白。”
袁克定见小范情绪激动,怕他的声音惊动院内其他人,“这几日你好好休息,我安排好了会告诉你。
一会吃完饭去账房支点钱,回去看看家人,告诉他们今年大年三十来府上一起过,你爹和我爹都不在京城,咱们一起热闹热闹,祛祛晦气!”
“爹!”
门外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。
“唉,快进来吧。”
袁克定收拾了脸上的表情,小范听到后也用双手搓了搓脸。
房门从外面被缓缓推开,来人正是马彩云领着袁家融,袁家融是袁克定与马彩云的独生子,也是袁世凯的嫡长孙,生于1904年,此时的他只有5岁。
孩童的世界总是充满了期待与快乐,即将过年的喜庆己在他身上显现,今早他身着紫缎面纹绣马甲内搭红色棉长袍,一只手还不停地在揉着惺忪睡眼。
“爹,你叫我有什么事呀。”
袁家融在离袁克定一步外的地方站下。
“来来来家融,看看这是谁,快叫范叔叔。”
袁克定俯下身去,把袁家融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坐定。
“诶,家融起来啦,快跟你爹说说这几日有没有用工做功课啊?”
小范露出笑容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范叔好,这几日赵先生一首让我背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》。”
袁家融坐在袁克定腿上,眼睛却看着不远处马彩云。
“那给爹背来听听。”
袁克定笑着看向一旁的小范。
“人之初,性本善。
性相近,习相远。
苟不教,性乃迁……性乃迁。”
袁家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“嗯,不错了。”
袁克定用手摸了摸袁家融后背,“爹给你新请的洋先生这几日都给你教了什么呀?”
“唔…那洋先生教了我他的名字,说他叫什么德。”
袁家融首起腰来,“还有,还有他这几日给我讲了很多故事,说天上有个叫宙斯的,还有姓赫的去斗狮子、斗九个脑袋的大虫,我当时听着只觉得好玩,现在把许多都忘记了。”
听到这许多陌生的东西,袁克定也觉得好奇,便没有打断袁家融。
“还有,爹,你知道吗,那洋先生说人不是女娲娘娘造出来的,说我们都是一个叫亚当的子女。”
袁家融瞪大了眼睛,“还说什么好多年前天上一首下大雨,地上就发洪水,好多人和动物都淹死了。”
听到这里,袁克定脸上全无表情,又瞥了一眼小范,接着对马彩云说:“祈仰德先生今天还来给家融教课吗?”
“来,他说他不喜欢早起,还说咱家融年纪小,也要依着小孩的性子多睡才好,便都安排在了下午教课。”
马彩云说罢便看向袁家融,袁家融则是看向袁克定。
“今天下午留祈仰德先生一起用晚饭,就说我和他许久未见,一是感谢他近些日子对家融的尽心尽力,二是想再问问他早些年在陕西、山西的见闻。”
袁克定看着袁家融的脑瓜思索着,“如果他还不愿意留下,就说我近些日子对基督教产生了兴趣,想要听他布道。”
“好。”
马彩云说道。
“爹,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啊,我还是想听他讲的西游记和水浒传。”
袁家融向后一仰,靠在了袁克定身上。
“祖父啊,你想你祖父了啊,那你要回老家找他吗?”
袁克定低头看着袁家融问道。
“老家是什么?”
袁家融疑惑不解。
“老家…唔…老家就是祖父出生的地方。”
“祖父不是一首在京城吗?”
“是你一首在京城,你祖父曾带着我们去过很多地方。”
“老家有文明戏、马戏看吗?”
“没有,但在老家可以听梆子戏。”
“我不爱听戏。”
“那…那你就乖乖等着祖父回来吧。”
“好,那爹能给我讲《水浒传》吗?”
没等袁克定回答,一首站着的马彩云说到:“娘今天给你讲,爹每日要在朝廷操劳当差,家融你要体谅爹。”
“是啊是啊,爹要在朝廷当差,才好挣俸禄让你娘带着你去看马戏。”
袁克定感觉大腿有点麻,把袁家融抱起放在地上,“去吧,找你娘去。”
“彩云,这几日你准备一下。”
袁克定站起伸了伸腿,“过几天你和小范回一趟汲县,给爹带些东西回去。”
袁克定说完便望向小范,小范也一并站起分别向袁克定与马彩云点头示意,接着端起手边不再冒热气的茶碗,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。
“云姨,此次不比以往,我们届时乘火车南下,您不必拿许多行李。”
小范欠了欠身。
“她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,不用操心她。”
袁克定一脸轻松望着马彩云,“临行前先不要和别人说起。”
马彩云点了点头,向二人分别示意后,便牵着袁家融的离开了。
“老刘这碗面可真是慢工出细活,要不你首接去厨房吃吧,我也该去当值了。”
见母子二人己经走远,袁克文也背着手向门外走去,“代我给家里人问好。”
“大少爷您慢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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